豪威科技CFO专访：比肩索尼、三星，OV如何站上CIS芯片第一梯队
文 | 《巴伦周刊》中文版撰稿人吴海珊 编辑 | 康娟
2021-09-17 19:27:07
半导体业永远是个周期性行业。现在说缺货，过两年不缺了，就进入下行期。当这个时期过去，消费需求上升，半导体行业也会跟着上升。
豪威科技的名字在中国可能并不为大众投资者所熟知，但是在CMOS图像传感器这个细分赛道，它与日本索尼、韩国三星并列第一梯队，约占全球图像传感器市场份额的12%。由几位华人留学生创立的豪威科技（OmniVision, 简称OV）1995年成立于美国硅谷，2000年在纳斯达克上市，并在2007年成为最早的苹果产业链企业。2016年，豪威科技由北京清芯华创、中信资本和金石投资组成的中资财团私有化收购。2018-2019年，以半导体分销业务起家的韦尔股份(603501.SH)通过直接和间接收购完成豪威科技100%股权收购，成为其控股公司。这一震动业界的收购案当时被称为“蛇吞象”式的交易，并在此后推动已上市后一年多、但股价一直横盘的韦尔股份从2019年初开始一路大涨，成为一只“十倍股”。按照市值排名，韦尔股份目前是仅次于中芯国际的第二大半导体公司。
8月27日发布的半年报显示，2021年上半年，韦尔股份实现营业收入124.48亿元，同比上涨54.77%；归属上市公司股东净利润22.44亿元，同比增长了126%。半导体设计业务收入实现105.49 亿元，总营收占比85.07%，其中CMOS图像传感器实现营业收入90.82亿元，总营收占比73%。图像传感器可以将镜头捕捉的光信号，转换成机器可以读懂的数字信号。互补金属氧化物半导体(CMOS)技术是当前市场的绝对主流，在手机、智能汽车等领域存在大量需求。CMOS图像传感器芯片（CIS）正是豪威科技的主要业务，其手机客户涵盖华为、小米、OPPO、Vivo、荣耀等中国主要品牌手机商。近日，《巴伦周刊》中文版采访了豪威科技的CFO Anson Chan（陈海峰），他在豪威科技工作了15年，见证了豪威科技的行业巨头成长之路。
作为一家Fabless（无晶圆厂）纯芯片设计公司，豪威如何与索尼和三星为代表的IDM（垂直整合制造）芯片巨头竞争？如何扩展中国市场？图像传感器未来的市场潜力在哪里？中国芯片行业的问题是什么？估值贵了吗？半导体行业的风险又来自哪里？
作为一名对全球特别是中美芯片行业有深刻理解的资深从业者，Anson从他的角度做出了解读。 《巴伦周刊》中文版：豪威科技是全球的图像传感器龙头之一，采取什么样的的经营策略？Anson：第一，豪威科技的策略一直很坚定——没有自己的工厂，没有大额的固定资产投入，只做研发、设计，将制造等环节外包给供应商，是一个非常灵活的经营模式。第二，因为豪威科技没有工厂，只有技术，技术的关键就是人才。公司要想办法把员工留住，这一点很重要，我在豪威工作了15年了，公司的员工大部分都是这样的情况，他们非常有经验。我们的方法就是不断为员工创造新的挑战、新的项目，正因如此，豪威科技的业务领域很广，手机、安防、汽车都有。豪威科技希望通过这种方法，永远把有经验的员工留下，而不是自己的培训的员工，被其他公司挖走。这是豪威科技这么多年仍然存在，还能有竞争力的原因。豪威的对手不是小公司，主要是世界级的消费电子和半导体巨头，像索尼、三星、安森美等。《巴伦周刊》中文版：那么Fabless和IDM这两种模式，各有什么优劣？Anson：豪威没有自己的工厂，的确非常灵活，但是如果豪威要做一些实验的时候，就需要跟代工厂安排时间，研发时间会比较长。如果厂房都是自己的，那就可以随时安排。但是成本会很高，需要有固定资产的投入。 《巴伦周刊》中文版：豪威的CIS市占率在2010年曾高达50%，但后来被索尼超越。在技术方面，豪威与索尼、三星相比，现在处在什么位置？Anson：10年前，也就是2010年到2011年，豪威确实技术有些落后了，索尼当时的技术非常先进，所以豪威就不停地努力想办法去追赶。怎么追赶呢，如上所说，豪威没有自己的工厂，那就可以什么都做，所以豪威就扩展了很多不同的领域，我们把这个策略叫做cross pollination（交叉互惠）。意思就是，豪威为了某一个领域的需求开发了新产品，就会考虑这些产品有没有可能应用于其他领域。比如豪威开发了一个安防的产品，可以在很暗的地方看到图像（这一点对安防很重要），后来我们发现这个需求汽车也有，所以我们就把这个产品改良了一下，卖给汽车客户，这对技术来讲也有好处。通过将同一个技术应用在不同领域，促进技术的不断提高。今年，在三星、索尼和豪威三家公司中，豪威是第一个可以把单位像素尺寸做到0.61μm（微米）。因为像素尺寸越小，像素越高。去年三星是第一家做到0.7μm，明年谁能更先进就不知道了。《巴伦周刊》中文版：过去这些年，索尼、三星、豪威三大手机摄像头传感器巨头，市场份额此起彼伏，三星与索尼的差距在缩小。这些会让豪威有危机感吗？三星做什么不会影响我们，经营方向和模式也不同。现在我们有了相当规模，可以跟国内厂商一起发展，就算是跟它们抗衡，我们也是不怕的。从风险角度讲，假如豪威设计出一款新的传感器，可以卖给华为，也可以是小米、OPPO等，我们的市场风险就降低好多。我们的竞争对手不一样，假如有一代自己品牌的手机做的不好，就比较麻烦了。《巴伦周刊》中文版：在您看来，豪威集团的核心护城河是什么？Anson：主要是经济规模(Economic Scale)。从上游市场来讲，豪威的交易量很大，去找工厂谈的时候，不太容易被拒绝，成本也可以做到很低，而小公司不一定有厂商愿意帮他做，价格也不会太便宜。从下游市场来讲，大厂，比如OPPO、小米、Vivo，是愿意跟豪威合作还是愿意跟一个库存只有1000颗的小公司合作？其实小公司很难进来竟争。 《巴伦周刊》中文版：豪威在扩大手机摄像头传感器领域市场占有率的过程中采取了什么策略？Anson：豪威很早就看到了中国内需市场的潜力。中国的消费市场规模本身就很大，加上国内消费能力还在不断提升，那么这个市场的潜力就非常大，所以我们认为，豪威跟着中国市场走就可得以壮大。刚好过去十年，中国的手机厂商，比如华为、荣耀、小米、OPPO，Vivo也慢慢发展起来，它们的市场占有率在不断提高，豪威一直就跟它们合作，豪威的市场占有率也就跟着提高了。也可以说从头到尾，豪威在手机领域的产品都是卖给国内厂商的，手机业务占豪威的整体营收里比重大概60%左右。《巴伦周刊》中文版：中国手机工厂为什么愿意选择跟豪威合作？ Anson：首先是技术过硬。高端手机的技术必须要达到一定的程度，要不然不可能叫做高端手机。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不需要担心豪威会把更好的技术用于自己的手机品牌，因为豪威没有自己的手机，也没有单一超大的客户，当其加单时会影响别的客户。豪威都不存在这些问题，既没有自己的手机，也没有单一特别大的客户需要关注。《巴伦周刊》中文版：跟韦尔股份合并以后，在产品、经营方面有没有发生一些变化？ Anson：主要还是对中国市场影响的问题。2016年之前， 豪威主要做设计和销售，是把客户和供应商连接起来的角色，假如这个连接做得好，可以多卖产品给客户，如果做的不好，销量就会下来。从这个角度看，2016年之前，这个连接做的不太好，我们在美国，客户都在中国，供应商在台湾。跟韦尔股份合并之后，因为韦尔股份在国内市场销售经验丰富，有很好的供应链，帮助豪威加强从供应链到客户的衔接。其实这一点从财报也可以看出来，最近两年公司的营收是在不停的增加的。《巴伦周刊》中文版：跟韦尔股份的合并，是否因为中美争端导致发展的一些阻力？ Anson：也没有太多的阻力，当然需要跟美国政府做申报。2016年之前，豪威是美国纳斯达克上市公司，2016年豪威实现私有化的时候，已被中国国内的财团买下来，所以跟韦尔合并的时候，豪威已经是一家国内资本控股公司。韦尔股份收购之后，也是中国公司控股，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巴伦周刊》中文版：之前看到豪威对华为的供货曾一度受到一些限制。Anson：其实对豪威的影响不大，因为豪威的业务从头到尾都是在消费市场领域，完全不涉及任何跟国家安全有关的领域，所以在做出澄清之后，就可以继续卖产品。这些产品就算不直接从豪威买，中国公司也可以去韩国或者日本买。所以我们赛道比较特殊，没什么特别大的影响。《巴伦周刊》中国版：从行业角度来看，芯片价格上涨的主要原因是什么？Anson：听到这个故事都是近两年才发生，因为缺货。有的客户可能认为抬高价格，就可以拿到货。假如是小客户，没有人愿意卖给他，那么这家公司就要付更高的价格才能拿到货。但我们的客户比较大，是不可以随意调价的。其实去年在设计手机的时候，价格就已经谈好了，我们是长期合作的模式，如果今天把价钱大幅提高，那客户明年可能就丢了。从业务层面来讲，我们也要看长期，不能看短期。虽然短期提价可能会赚得更多，但是长期来看，随意提价的公司市场份额肯定会变小，因为市场会知道你是怎样的一家公司。这也是一种理念，我们不会随意提价。 但是，的确因为是缺货，供应商的成本是在增加的，如果他们因为原材料，备货时间（lead time），人工增加，水电等原因导致成本增加，需要给豪威提价，那我们也会跟客户提，我们的目的不是希望自己拿更高的利润率，而是成本增加了，需要对客户提价，这样的讨论是时有发生的。《巴伦周刊》中文版：刚才讲到了业绩，是不是跟过去一段时间芯片的价格上涨的比较多有关系？Anson：这是另外一个话题。价格上涨，主要是因为我们提供的价值增加了，不光卖传感器，还有其他解决方案。所以价格也不光是传感器的价格，而是解决方案的价格。如果只卖硬件，毛利是没有这么高的，要卖一些不容易买到的东西，比如我们的解决方案，价格就会提高。《巴伦周刊》中文版：过去三年中国上马了不少新建晶圆厂的项目，对豪威会有影响吗？Anson：其实影响不大的。豪威已经经营了20多年，我们的合作伙伴，比如台积电，已经合作了20年，这种长期的合作并不会因为短期价格因素就出现大的变动，这是一个长期合作形成的默契。《巴伦周刊》中文版：如果从技术方面来看，中国芯片业这两年的进展如何？ Anson：中国的技术是很好，而且需要有人去把这些技术继续打磨，把它做得更好，这很重要。所有技术都需要时间来提高，不是现在研发出来就是最好的，不可能的。当一个新的技术研发出来之后，要通过不断的测试来让它变得更完美、更完善。以晶圆厂为例，良率要高，要稳健，是需要时间的，新的晶圆厂良率会不高，一些细微的地方也会有差距。就是都可以用同样的技术做出来，但是谁做的比较好，这是更重要的地方。 Anson：韦尔股份有三个业务单元，传感器是其中之一。在传感器领域，我们不是单做传感器，而是提供一个解决方案，凡是跟图像有关系的问题，都希望提供一个解决方案。举例来讲，最近我们在开发一款用于医疗行业的产品。医疗用的传感器，需要放在人体内，当然是越小越好，我们设计出了全球最小的医疗传感器，很好用。但在组装这些手术用的设备时，传感器需要放到一个很长的管子里，所以为了方便客户，我们先把铜线与传感器作高效封装一并卖给客户， 便于组装。这就是解决方案的概念。再比如汽车，一共有十几个镜头，但是汽车厂商不会做摄像头，那怎么帮助车厂把这么多的图像处理一下，把图像合并起来，让汽车可以方便处理。这也是一个解决方案的概念。所以不是单单卖一个传感器，而是提供一个解决方案，这就是我们想要发展的方向。《巴伦周刊》中文版：您最看好的未来5～10年传感器应用的几个领域，排一下序的话，谁会排前三？ Anson：第一应该是汽车。现在汽车行业专注在发展人工智能，就需要有很多镜头，这个领域我觉得增长会很快，加上“碳中和”对汽车行业的影响，对我们这些供应商来讲是非常有利的。第二是医疗。医疗现在开始发展了，不单单是美国，很多国家人口开始老龄化，急需要医疗资源，我们卖的医疗解决方案产品是做手术的时候用的。随着人口老龄化，这个市场会很大。第三，手机。这个市场实际上大得很恐怖，一方面手机上的镜头也越来越多，另一方面手机的迭代非常快，这个市场永远不会停止创新的。还有发展中市场存在的机会，现在很多发展中市场的智能手机还不普及，以后会慢慢普及，也有很大机会。《巴伦周刊》中文版：韦尔股份现在已经是国内第二大市值的芯片类公司了。如果整体来看，相对于美国，中国芯片类公司的估值，是不是已经过高了？Anson：不应该这样一概而论，每家公司估值高或低有它的原因，不可以笼统说是不是芯片公司估值过高。韦尔股份为什么估值高，就市场来讲，国内消费者市场越大，作为供应商，它就会越大。 同时，在竞争方面来讲，韦尔卖芯片，但没有韦尔手机，这对客户是有好处的。第三，韦尔不单单是卖一个传感器，还有其他配件可以卖给这个手机厂。那就是说，假如客户愿意买韦尔的传感器，那就可以跟客户讲，愿不愿意买PMIC（电源管理集成电路），或者其他配件，这样机会就变的更大。第四，中国手机市场还是一个巨大的出口行业，国内生产的手机很多都是要卖到国外去的，比如印度、巴西，这些市场的份额也在逐年增加。假如韦尔有机会跟国内厂商，比如小米、Vivo，OPPO一起，那市场机会就会更大。这就是估值高的原因，但假如韦尔只能做安防领域的产品，其他领域的都没有，那么韦尔股份今天的高估值就不合理了。《巴伦周刊》中文版：那韦尔股份会面临一些什么样的风险？Anson：半导体业永远是个周期性行业，过去经历过很多个周期。最近几年行业都在上涨，但是下行期肯定会来的，半导体是没有办法躲开这个周期的。现在说缺货，过两年不缺了，就进入下行期。这个周期主要跟经济大环境有关系，经济增长总有一天它会慢下来，慢下来之后，首先消费需求会慢下来，我们做半导体大部分是卖给消费市场了，这样半导体需求就会跟着下来。当这个时期过去，消费需求上升，半导体行业也会跟着上升。技术方面永远是一个风险，我不知道哪一天有人有更好的方法去拍照，去做传感器。当然今天没有，但是说不定过两年有人在某个车库里头研发了一个很好传感器。技术永远没有办法预测。《巴伦周刊》(barronschina)原创文章，未经许可，不得转载。（本文仅供读者参考，并不构成提供或赖以作为投资、会计、法律或税务建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