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妮斯·马里亚诺（Denise Mariano）和她的丈夫已经耗尽了他们为养老准备的全部积蓄和两个小孩子的教育基金（总额将近37.5万美元），以帮助他们27岁的大儿子对抗包括海洛因在内的一系列毒品的毒瘾。信用尽失、退休梦碎，尽管如此，马里亚诺仍然认为她是幸运的：她的儿子还活着，且正在康复。

这是一段曲折的旅程。这位55岁的老人曾一度驱车辗转于美国新泽西的五家治疗中心，希望找到一家能够为她提供保障——或者说至少能够接受她那十几岁的儿子。然而其中一家称他身体里的药物含量并不足以入院，而另一家却称药物量虽够，可中心在至少三个月的时间里都没有足够的床位来接收他。她说，那些看起来富有同情心的人热心为你牵线搭桥，他们在乎的不过是些介绍费，却没人真正关心她的痛苦与挣扎。“我已经走投无路。唯一能帮我的是谷歌网站。如果当时我能像现在一样对此有充分的了解，一切可能会变得不同——我就会能够提出恰当的问题，也能够知道他们在欺负我。”马里亚诺现在是非营利机构Partnership for Drug-Free Kids的家长辅导志愿者。

将近1900万美国人深受药物滥用的困扰。2017年，因服用药物过量致死的人数已经超过了死于交通事故的人数，使得药物过量成为意外死亡的最大诱因之一。在7万例死亡案例中，超过三分之二都与像海洛因这样的阿片类药物有关，甚至是处方药奥施康定（ OxyContin），维柯丁（Vicodin）和扑热息痛（Percocet），这种病症以前所未有之势席卷美国各地的社区。耶鲁大学医学院的最新研究报告显示，1999年到2016年间，20岁以下年轻人的死亡率增加了两倍。

殷实的家境并不能给孩子提供任何保护，甚至可能让事情变得更糟。家长们一掷千金，却无法换来孩子的长期康复，因为缺乏监管的治疗行业并没有把药物成瘾当做慢性疾病来对待。

加里·门德尔（Gary Mendell）意识到这一点时，一切为时已晚。门德尔是HEI酒店与度假村集团（HEI Hotels & Resorts）联合创始人。他的儿子布莱恩（Brian）在高中时期染上毒瘾，而当时的加里却认为这是行为问题，而非疾病。他把布莱恩送到了一所由学校心理医生推荐的寄宿治疗学校。“自那天起，他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因为他所得到的治疗并没有建立在他表现出的病征之上。”数年中，布莱恩先后历经八家治疗机构，还从其中一家有人被殴打的机构出逃，住在离家五英里远的停车场里。因为有人建议门德尔在儿子同意接受治疗之前，不让他回家。

在戒毒一年之后，布莱恩选择了自杀，在留下的遗书中他表达了对父母的歉意，同时控诉了治疗体系的糟糕状况。在一天的高尔夫和烧烤之后，布莱恩最后一次回到康涅狄格州的家中。布莱恩对父亲说，他希望有一天人们能够明白，他是个好人，只是身患重病。这句话一直萦绕在门德尔的脑海中，他因此创立了非营利机构Shatterproof，希望人们对药物成瘾者给予足够的关注，就像对待癌症和心脏病等其他慢性疾病一样。

2017年，亚利桑那州立大学心理学教授萨尼亚·卢萨尔（Suniya Luthar）主导的一项研究显示，富裕社区受到的打击尤其严重：这些社区的青少年们严重依赖某种物质（包括药物）的比例是全美正常水平的2到3倍。“同辈文化是建立在毒品和酒精之上的，因此，几乎所有的聚会和派对中，都能见到大把不同的药物，从大麻到更烈性的毒品。”卢萨尔对《巴伦》说。“想要达成预期目标，压力很大。”

钱会延长上瘾的时间，有钱就能够聘请律师团队以躲避牢狱之灾，或帮助瘾君子们保住自己的饭碗。“我们得到的教训是，他们深知自己会被拯救，所以他们会冒越来越大的风险。”奥康纳专业团队（O’Connor Professional Group）创始人阿尔顿·奥康纳（Arden O’Connor）如是说。该机构旨在帮助受药物上瘾和其他行为类健康问题困扰的家庭。她的哥哥克里斯（Chris）去年因服用海洛因和可卡因过量而死亡，此前他曾接受过4年半的戒毒治疗，而后复吸。

克里斯考入乔治城大学后，家人开始发现有些不对劲。之后的十年间，他游走在15家长期治疗机构之间，先后依赖25种不同药物，在加利福尼亚几度锒铛入狱。他的家人在美国东西两边都聘请了律师，这种情况持续了大约三年，每个月的聘任费用在3000到4000美元之间。复吸时有发生，阿尔顿和克里斯的父亲彼得·奥康纳（PeterO’Connor），一位波士顿工作的商业地产开发商，经常会在半夜接到电话通知他儿子失踪了，然后再发了疯似的到处去寻找。

彼得·奥康纳说：“当你身处商业世界，你可以计划好你要做什么。而面对孩子药物上瘾的局面，你总是处于恐慌之中——你所做的大多数事情都是不理性的。”回想过去，他发现治疗行业在攫取大笔资金。“我敢打赌，我们所花费的六七十万美元中，有一半被浪费了。”

很多人都有同样的感受。“治疗方法并不对症。”保罗·厄尔利（Paul Earley）说。这位治疗药物成瘾的医生是美国成瘾医学研究协会（American Society of Addiction Medicine）ASAM的成员之一。“目前治疗药物成瘾的方法，是来自底层的急性病治疗（acute-care ）的模式。比如说30天的疗程。但是，我们知道，药物成瘾是个慢性疾病，需要长期护理。科学理论已经到位，而行业发展却没能跟上。”

大多数治疗方案都是短期的，在病人恢复的不同阶段，并没有任何连续性或持续的支持。对于阿片类药物成瘾的治疗方法主要是控制；70%的治疗中心不提供以下三种疗效显著的药物——美沙酮（methadone）、丁丙诺啡（buprenorphine）和纳曲酮（naltrexone）。

比如，美国联邦政府国立卫生研究院(National Institutes of Health)的下属机构美国国家药物滥用研究所(National Institute on drug Abuse)发布数据称，使用美沙酮的患者在进行阿片类药物测试时呈阳性的几率要小33%，而其坚持治疗的可能性增加了四倍。各大机构在治疗药物成瘾时忽视用药问题，这就好比让糖尿病患者戒糖和锻炼一个月，然后在几乎没有持续支持和胰岛素的情况下打发他们离开，试图以此控制他们的慢性疾病。

与其他慢性疾病不同，药物成瘾缺乏一个标准的治疗方案。相反，每个家庭都面临着一系列不可能解决的困难，最终导致一家人分崩离析。如果你的女儿又一次复吸，你会把赶出家门吗——或者让她处于密切监视之下？你们什么时候断绝了亲子关系呢？最终，彼得给克里斯写了一封令人心痛的信，说他在半年到一年的时间里，都不会再搭理这个儿子。马里亚诺把儿子关在家里，即使人们指责她这样会加剧上瘾。她说：“每天当我睡觉时，我知道我的儿子还活着。”

药物成瘾带来的负面影响不可小觑。门德尔说：“如果你的孩子得了癌症，整个社区都会是你和孩子坚强的后盾，他们会给你们准备美食，举办烘焙义卖，提供接送服务。而如果你的孩子正在与药物成瘾抗争，在人们眼中他就是个问题少年，大家会怀疑家长有些事情做得不对。”门德尔建议：告诉你的孩子，你为他们战胜这种慢性疾病而感到自豪。

孩子药物成瘾，父母应该怎么做？

父母通常会得到两条建议：这是场马拉松，而不是百米冲刺，在整个比赛过程中，你需要一个顾问来帮助你完成比赛——这个人可能历经药物成瘾后又获得新生，或者不隶属于任何机构的局外人，但是对整个体系了如指掌，也不收取任何费用。比如，阿尔顿·奥康纳的机构会帮助打点好一切，从对个人进行评估，制定长期治疗计划，到进行介入治疗，在患者戒掉毒瘾的过程中全程在酒店陪伴。

治疗方案可能价格昂贵，所以合理安排资源很重要。奥康纳建议，不要在第一轮治疗中就花掉所有预算。复发是康复过程的一部分——阿片类药物戒毒过后的1到3年里，有72%到88%的人会重蹈覆辙。以五年为界是一个比较好的标志；戒毒成功5年后，有约90%的人没有再次复吸。

奥康纳建议每个家庭都至少准备出一年的戒毒预算，包括门诊与住院治疗，以及理疗师和心理咨询师的后续服务，来帮助解决与药物成瘾相伴出现的精神及行为问题。这些治疗和应对策略也会使整个家庭受益。

私人保险可以覆盖成瘾治疗18%的费用。只有2到10天的药物镇定或戒毒治疗能够报销。对于系统内医疗机构，保险可以赔付15-30天的费用，而对于系统外机构，则赔付20%到80%不等。然而，奥康纳说，大部分治疗中心都需要自费，高端机构的费用每月高达5万到7万美元。理疗师和精神治疗师的费用可能也不包含在内。

账户内存款被榨干，因此财务顾问往往是最先发现问题的人。他们认为这和老人护理的状况有相似之处。“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你可以为很多事情找借口。然后，危机就发生了。”财富管理机构CapTrust的理财规划师凯瑟琳·西伯尔（Catherine Seeber）这样认为。而她自己也正在和儿子一起与药物成瘾做着斗争。西伯尔建议要组建一个团队，包括专注于特殊需要情况的律师、能够处理残疾保险和监护问题的律师，以及了解可以利用的当地项目的专家。家长还应该了解有关大学成绩、医疗信息和医疗保健代理的隐私信息。

位于密歇根州西布鲁姆菲尔德市的费因伯格咨询公司（Feinberg Consulting）的经理史蒂夫·费尔德曼（Steve Feldman）认为，治疗中心的收费和提供的服务质量不成正比。“有的人在这个问题上会花费50万美元，而这还远远不够。也可能你去一个教堂或者是医院的地下室，就能够接受很好的治疗。这件事不能一概而论。”

找到最优解的过程并不容易。ASAM和康复质量认证委员会（ Commission on Accreditation of Rehabilitation Facilities，简称CARF）会正在联合推出一项国家级认证计划，但是仍然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门德尔的非营利机构Shatterproof正在测试一个治疗评级系统（与Leapfrog针对医院进行的排名系统类似），预计2020年中期公布于众。

目前，专家们强调要找到符合”循证医学标准“的治疗中心，比如符合ASAM护理标准。能提供一个超过30天的长期计划，同时，还拥有全职的执业医师、精神疾病治疗师及其他工作人员。

一些成功戒除上瘾概率最高的项目，来自于医师和飞行员的项目。这些项目由他们的执照委员会管理。在这样的情况下，治疗从发现苗头开始，而不是等到某人跌到谷底时才开始治疗。监测是长期的，如果不符合规定，飞行员可能会面临专业执照被中止或吊销。奥康纳建议，普通家庭也可以采取类似的措施，比如父母承担孩子的房租，取决于他们对康复计划的努力和坚持程度。

现金是危险的。西伯尔警告说：“任何东西都可能被拿来去换毒品——任何东西。我会亲自开车带儿子去给车加油，而不是让他拿着钱自己去。”不论是付租金还是其他需求，家长都应该直接去付钱。金融服务机构True Link最近推出了一种限制交易的预付费信用卡。比如，它可以将购物时间限制在早晨，这段时间人们可能不太可能使用毒品，或者可以完全禁止使用信用卡提现——同时，如果交易范围超出限定参数，则会发送通知。

足够的支持至关重要。“这不仅仅是吃顿饭，开始一项12个步骤的计划，再吃饭，再循环往复。”马里亚诺说：“如果你有类似记录，你甚至都不能使用爱彼迎（Airbnb）软件来租房。你可能做得很好，但社会仍然说你不是我们中的一员。良好的治疗方案很重要，它教会你当外界给你一记重拳，你应该如何应对。”

翻译：米萱

《巴伦》2019年3月22日报道“Addiction: The New Retirement Threat”。《财经》获道琼斯旗下《巴伦》（Barron's）在中国大陆独家授权，原创文章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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